落月屋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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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赵】监护人(四十五)

人称清和:

开学的日子反而平淡,一条水袖般酣畅淋漓地被翩翩起舞的女子甩往远处,看过去就是一条平滑的水平线,连波浪也看不见。

赵启平每天教室宿舍图书馆三点一线,大一的时候医学院课程特别繁重,然而最要命的却是要忍受超越了想象程度上的反胃感。残缺不全的大体老师散发着令人迷醉的气味被裹在塑料布里,老师站在讲台上睥睨着几乎要吐出来的新生,习以为常地说,“不要吐!你们每个人切开都是这样的!”
一番话讲下来,解剖室的气压又低了几分,整个儿被笼罩在一层厚重如青石板的乌云底下,连喘口气都难。
赵启平咬着牙去按照课本上的图解一条条脉络地寻找对号入座,一面在心底对大体老师谦恭地表达歉意,一面不是很熟练却方向明确地找准地方,切开已经开始溃烂的肌肤,身体内部的组织完全暴露在空气里。
赵启平终于闭起了眼睛——他快要吐了。

谭宗明歪着脖子,把电话夹在脸颊与肩膀中间,听赵启平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有多恶心,又有多兴奋。
他手里的派克钢笔一刻不停地在纸上挥斥方遒,如一只狼那般肃杀冷静地处理着土地并购方案,脸上的表情却很柔和,倾泻成了温柔的河流,一泻千里。
“你还吃得下饭吗?少吃几口也行,再恶心都不能不吃,你当心自己会饿坏胃。”
赵启平仰躺体育场里的泳池边上,看着被波光粼粼的水面映成一块鲛绡的天棚,懒洋洋地说道,“知道啦,絮絮叨叨的像个老头。”
谭宗明扯扯嘴角,将并购方案的文件翻了个页。哗啦。脆生生的一声,赵启平立刻如临大敌,机警地坐直了身子问道,“你在吃饭吗?”
“嗯,在。我在吃隔壁店外卖的黄焖鸡盖饭,其实有点咸了,但是鸡块很多。还放了点很多红辣椒和香菇,这个香菇一看就新鲜,肯定是今早在早市………”
谭宗明不太擅长说谎,总想用繁冗的细枝末节来为自己的谎言做屏障。赵启平急了,站起身子道,“你不是答应我好好吃饭吗!”
谭宗明一愣,意识到谎言被戳穿,摸摸鼻子有点尴尬,讪讪道,“其实我等下是要去的,吃饭之前拍下来发彩信给你好不好?”

赵启平勉勉强强嗯了一声算作同意,换了个盘腿的姿势席地而坐,地砖上的凉气透过裤子布料浸进他的肌肤,在炎热的夏日十分受用。他看着泳池里淡蓝色的水面,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香港天气真热,茶餐厅老板真凶,一碗咖喱饭根本吃不饱,食堂里的大厨口味太重饭烧得太咸,他每天都得喝很多水才行。
谭宗明安静地听着,间或嗯一声表示他听到了。然后那头的人再继续不紧不慢地叙述。

日复一日的生活让赵启平感觉平缓而悠然。大学的压力没有高中那么明显,好像一把被布包住的剑,剑刃不似锋芒毕露的中学时代那么尖锐,却还是时时顶得他心脏发疼,冷兵器上带有的寒意也随着伤口渗到神经深处。
他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蓦地想到白天解剖过的新的大体老师,皮肉组织之下鲜血淋漓,一根根神经纵横交错。赵启平掀了被子,蹑手蹑脚地拿着钥匙和装了热水的便携水杯往解剖室走。

上个月在给谭宗明讲电话的时候,赵启平无意中说了句在解剖台前站久了特别累,没有食欲却很想吃奶糖,结果那个周末他就收到一大包大白兔奶糖。他拆了一块扔进嘴里,抱着水杯披星戴月往前行。

解剖室里其实并没有传言那么恐怖。这个地方原本是充满了严谨与肃穆的,然而被无数惊悚故事和恐怖电影渲染之下,却被披上了死亡一样令人战栗的斗篷。

医学生总是要在解剖室里消耗大量时间,肚子饿得受不了了就会夹带私货,悄悄藏进角落的柜子里。很少有老师会管这些,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装作不知,长此以往倒变成了人尽皆知的秘密。
赵启平刚咽了糖,嘴里一股甜味,饥饿感与想吃咸味食物的欲望霸占了他的神经。他轻车熟路地从藏了一堆小饼干汉堡包八宝粥柜子里掏出自己的三明治,撕开包装三下两下就下了肚。

每次站在解剖台前,赵启平都会幻想自己成为真正大夫的那一天,穿着医师袍站在手术台前,救死扶伤。然后会有黄牛高价卖他的号,成群的病患点名请他为自己治疗。
他搓了搓脸,照例对大体老师鞠了个躬。

天气转凉,谭宗明穿上了在衣柜里挂了一年的呢子外套。最近他又瘦了几斤,歪打正着穿进了当时买小一号的大衣。
前几天查收信箱,他看到了赵启平在2007年写的信,足足躺在那里两个月,历经风霜,寂寞开无主。
展开信纸,赵启平当年还没有定型的字体就亮在他眼前。

亲爱的谭叔叔,
展信安。
你读信的时间,应该是2010年了吧。
请你等我回家。
2007年7月10日
赵启平 于香港

他看完这封简短的信,眨眨眼睛将信小心翼翼按照原来的纹路折回去,塞回了信封。
我不等你回家还能干嘛呢?小鬼。
谭宗明将信封收进了抽屉。

11月初,刚结束了一次全年级的大考,一群学生面色枯槁地从教学楼往宿舍走。为了准备这次考试,他们把砖头一样厚重的两大本教材几乎翻烂,一个个专业名词和术语诘屈聱牙,各种定律背得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赵启平扛着厚厚的两本书走在路上,小半张脸几乎都埋进了围巾。
人人都在庆祝考试,其实今天是他的生日——农历的。
他总认为人缘好的话公历生日会有朋友同学同事一起庆祝,但农历生日只能和家人一起过。
往年是和父母,之后是跟谭宗明。去年的这个时候,谭宗明带他飞到吃了一顿正宗而昂贵的法国菜。当时赵启平心疼钱心疼得冒泡,感觉鹅肝里都是一股钞票的味道。他跟谭宗明抱怨,其实还不如在家放烟花看来得开心。
谭宗明嗯了一声,一边切肉一边头也不抬地说,“感情点着了衣服的人不是你。”

赵启平路过街边的烤肉店,一阵阵香气直往他鼻子里冲。一个饥肠辘辘的大学生,抱着三四斤重的两本专业书,用尽全身力气一般深深吸了一口烤肉的香气,然后继续往前走。

“想吃的话就去啊。”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赵启平猛地一回头,果然看见谭宗明靠着电线杆子对他拗造型。
我的妈呀。
他现在感觉自己大脑供血不足,无法支持自己完成思考的动作,肾上腺素却极具分泌。赵启平一阵颤栗,腾出一只手揉揉眼睛,再定睛一看,前方什么也没有,萧索的街道上铺着零零碎碎的几片落叶。
赵启平失落至极,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还没有完全适应情绪的转换,他却觉得手里一轻——那两本几乎要了他半条命的专业书被人拿过去抱在怀里。

一转头就看见谭宗明笑得眯起眼睛,眼睛里流露出的温柔和喜爱几乎淹没了全世界。
赵启平彻底懵了。他伸出手去掐了掐谭宗明的脸,那人哎了一声,不满道,“你跟谁学的,还会家暴了?”
赵启平甩甩头,呆呆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总是精明得像个小狐狸一样的人难得露出这样手足无措的样子,谭宗明觉得新奇又好笑,那副可爱的样子让他恨不得立马扔了书在大街上把他抱在怀里。
“一个小时之前下的飞机,你跟我说今天要去图书馆借书,我就在路上等你来。”
“哦,”赵启平掩饰不住笑意,在原地蹦了两下,拽着谭宗明抱着书的胳膊说,“我想吃烤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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